木言

我亲爱的春豆豆后天生日啦！这篇送给你，生日快乐！爱你~~ @春豆儿 

一个不断遇见彼此的故事，希望食用愉快~
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
John Reese很小的时候和父母去做过几次社区服务，他很不乐意，因为相比于被陌生的大人捏脸颊说好可爱，他显然更喜欢待在家里摆弄自己的飞机玩具。

但这一次有点不一样，因为对方的房子里有一位“人鱼先生”。

“John，Harold的腿有一些问题，所以你在和他玩的时候要小心一些，好吗？”妈妈把John拽到一边小声地叮嘱。

“我保证，妈妈。”John拍拍胸脯。

大人扎起头发卷着袖子在干活，两个孩子就到干净房间去自己玩。Harold坐在轮椅里，腿上盖着一条小毯子，John牢牢记着妈妈“要小心友善”的嘱咐不去看他的腿。

“你好，我叫John Reese.”Harold很安静，搞得John也跟着腼腆起来，他站在原地问好。

“我叫Harold Finch.”

然后他们沉默了好久，John用左脚跟蹭着右脚尖，最终还是压不住好奇心问：“那个，你的腿怎么啦？”

“噢，有一点小问题，”Harold抿嘴笑了一下，“我没办法站起来。”

“会疼吗？”John向轮椅的方向走了两步蹲下，手隔着毯子放在Harold的膝盖上。

“有一点疼。”Harold眨眨眼睛，John发现他刚认识的朋友有一双好看的蓝色眼睛。

“那...我能看看吗？”John观察着Harold的脸色，“你别生气。”

Harold摇摇头，然后把毯子揭开。那时还是夏天，John穿着短裤，而Harold没有——他的两条腿完全粘在了一起，从大腿一直到脚踝处才分开，两只脚像鱼尾一样向两边分开。

John张大了嘴巴，Harold见他这个样子脸有点红，眼睛也有一点，默默把毯子拉了回去。

“噢天呐...”John感叹，他没发觉Harold有点难过，“你像那个童话故事里的美人鱼。”

“嗯？”Harold捏紧毯子的手指放松下来，第一次有人这么说他。

“我是说，你不是人鱼公主，”孩子在性别的问题上犯了难，像大人一样皱着眉，“叫‘美人鱼’也很不合适，因为美不能用来形容我们男孩子...但是...噢！我知道了！可以叫人鱼...”

“人鱼先生！”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。

John的眼睛里亮闪闪的，他念着刚取好的名字：“人鱼先生，听上去超酷的！你看上去也很棒！”

“谢谢。”Harold又抿着嘴笑起来，这次笑容在脸上挂了很久。

临走前John送了Harold一块新毯子，这是妈妈帮他准备好的礼物。上面印着各种鸟的名称，有的他还不会念。Harold认真地看着毯子上各式各样的名字，有些还是拉丁文，长得可怕。正中间是一种雀鸟，学名是Finch，John盯着那一块偷偷地笑。

两个孩子看上去都很舍不得，John让妈妈保证下周还回来后一步三回头地蹭向大门，又从门缝里探出头来对Harold说了一遍再见，然后用口型说了声“人鱼先生”，Harold则对他眨了眨眼睛。

但是大人们的承诺永远都赶不上变化，John在周三就搬了家。这是父母早就计划好的，他们在皇后区买了新房子，有更大的草坪和更深的泳池，还有更适合John的学校。

但没有John刚刚认识的人鱼先生。

John扒着门框不想走，他都没来得及和Harold说再见呢，他还准备了几个好玩的小故事讲给他听，还把自己喜欢的飞机模型装在小箱子里打算周末去分享。

“亲爱的，我们可以随时回来。”妈妈蹲下身摸摸John的头发，John遗传了她褐色的眼睛，此时里面水汪汪的。

但后来的几年谁都没回去，哪怕皇后区离曼哈顿近极了。John在新的学校里认识了很多新朋友，他的人缘很好，也乐意帮别人的忙，和所有人都相处得不错。孩子的记忆总是保持不了多久，John在最初的一年里还会想起Harold和那张小毯子，但后来就慢慢忘记了。他的前面有那么多东西去发现，那么多新朋友去结交，久而久之人鱼先生就被放回了大海。

大约过了七年，John对时间的把握一向算不得准确，所以也许是八年，John初中二年级时又一次和Harold相遇了，那是个下了课的下午，水泥篮球场上都是人。要不是那张绘满了鸟类的毯子John根本就不知道那是谁，他用了几分钟把Harold从记忆深处挖出来，然后带着笑容走到操场一边。

“Harold Finch.”

这是个夏天，天气那么热而Harold依旧盖着毯子，有汗珠从他的鼻梁上沁出来。他的手无意识地摸着那只叫“Finch”的鸟类——这是他几年以来的习惯动作，以致于那一块上的绒毛已经有些稀薄。

“John... John Reese？”

Harold有些不确定，眼前的少年像竹笋一样长得那么快，他坐在轮椅里仰起头才能看见他的脸。

“是我。”

一个篮球砸到篮筐向他们这里弹过来，John反手去接结果被球打中了中指关节，疼得脸都涨红了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。他和Harold都刚迈入青春期，也许他的更明显一些，正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成熟稳重的时候。“人鱼先生”这个幼时取的外号自然没被提起，John把Harold推出篮球场，两个人简单聊了几句后Harold的父母就出现了。

Harold是来参加一个计算机比赛，地点刚好是John的学校。Harold并不知道John在这里，他只是提前交了试题后出来透透气，然后就碰见了故人。Harold对“故人”这个用词十分满意，它听上去文雅并且像是两人相交多年。事实上他们的确认识了很多年，只不过其中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互相遗忘的状态，但这并不影响突然见面时的欢喜。

他们互相交换了电话号码后道别，John礼貌地对Harold的父母说再见。再回到球场上时John连进了两个三分球，心情和手感都好得不可思议。

他们的号码躺在彼此的手机里，根据首字母排序都恰好位于中间的那一块，不上不下的。和大多数手机里的联系人一样，他们很少联系，只是在圣诞和新年时互相发送简单的问候，后面再缀一个或两个表情符号。偶尔John在街上看到坐在轮椅上的人，或是Harold看到人群中有背着包的长条少年，都会停下来多看几眼，但那些都是陌生人。

John高中毕业就去服役，他参加的那项计划里可以三年服役期满后回大学继续接受教育。手机在军队里不被允许使用，好在圣诞节是有假期的，让他能在平安夜那一天向通讯录里的一些人发去祝福。

Harold上了两年高中后就提前毕业去了MIT，方向自然是计算机，他从初中起就开始获奖。他很高兴自己能活这么久，因为他的“人鱼综合征”——他已经到了能完全明白自己的病时怎么回事的年纪，像他这样的人大多都死在出生后的四十八小时里。上帝对他不薄，他的器官没有衰竭，两条腿粘连在一起但有各自独立的骨骼和供血系统，这意味着他能活更久，并且也许有一天可以通过手术恢复正常。

平安夜的那一天Harold没有回家，对他来说从马萨诸塞回纽约并不方便，加上他在十二月初接了一个维护某个公司后台的兼职。校园里空荡荡的，中央空调在房子里呼呼地吹，让人觉得格外倦怠。Harold撑住轮椅扶手活动着自己的腿部，旧毯子被搭在一边，然后手机短信的提示音响了起来。

「圣诞快乐；），R.」

Harold礼貌地回谢谢，在摁发送键前又都删掉，他觉得这时候也许听别人说说话不错。

电话响了一声后迅速被接起，那头的人有些诧异，这是他们的第一个电话。

Harold抿抿嘴后说了声圣诞快乐，他觉得有点渴，大概是空调温度太高。John那头听上去很热闹，有碰杯声和笑声。

“稍等。”Reese说，然后环境声音小了下去，他似乎是走到了外面。

Harold在等待的时间里开始后悔，觉得自己的这个举动古怪而唐突。John察觉到Harold的尴尬，于是在电话里说了两个笑话，然后又说起自己在部队里的事情，然后问Harold现在在哪里。

“麻省理工。”Harold把手机开成免提放在桌上。

“哇哦，”夸张的吸气声从听筒里传来，“这是不是意味着你有了去硅谷的通行证？”

Harold笑着说不，然后忍不住说起现在兼职的老板是多么挑剔。

“你的毯子换没换？”John后来突然问起。

“没。”

毯子已经旧得不成样子，四边都被磨破了，图案被水洗得发白，那些鸟类的拉丁文早就不见了。

“我打赌现在我都不知道那些拉丁文怎么念，Harold.”John说，然后朝着手哈了一口气，外面实在是太冷了。

“我打赌你知道。”Harold不自觉地又抚上摊子上那种叫Finch的鸟类的位置。

后来再说了什么他们都记不清了，最后道了一遍圣诞快乐后就结束了通话，Harold要John先挂断，对方不愿意，拉锯了一分钟后还是Harold摁了结束键。

距离兵役结束一个月时John被派出参加一次军事行动，服役期被无限延长，回到纽约时带着伤和中度PTSD. 退伍军人协会给他安排了心理治疗，两周一次，很久都不见起色。应激障碍让他不能驾驶车辆，伴随而来的还有惊厥和噩梦。他从皇后区的家里搬了出去，用所有不能安眠的时间看书，然后去了纽约大学读了商科，军人的背景在其中也起了作用。

Harold从MIT毕业，和同学兼好友Nathan Ingram合办了一家科技公司。公司刚起步，两个年轻人几乎把每一天的每一秒都扑在上面，他们有野心和实力，缺少的只是经验和时间。

John每周按时去心理医生那里，这周他感觉很差，于是比往常提早了半小时希望能早些开始。心理医生的上一位病人还没有出来，John坐在外面等候。门打开时他的手指顿在手机屏幕上，出来的那个人是Harold.双方都有些不知所措，这个见面的地点着实算不上美妙，仿佛把自己的伤疤赤裸裸揭开给彼此看。Harold用询问的眼神看向John，后者点点头，于是他就在诊室外等候。

结束后两人一起走出诊所，Harold提议去他常去的餐馆。John看着他把自己从轮椅上熟练地挪到座位里，忍不住问他去看心理医生的原因。

Harold指指自己的腿，它们现在仍旧掩藏在毯子下面，不过不再是John当年送他的那一条，而是驼色珊瑚绒的。John点点头，由生理原因造成的心理疾病并不罕见，他只是没想到Harold也会归于此列。

“不是因为疼痛，John，”Harold看出John在想什么，他说，“两周前我看着一辆失控的卡车撞向一个孩子，但我没办法把她推开。”

“这不是你的错，Harold.”

“所有人都这么说。”

John没再去辩驳，他自己现在这样的状况也没立场去劝慰别人。餐馆的菜味道都很好，Harold有不错的品味。吃完后他们像是达成协议了一样去了Harold的公寓——显然不会是John的，因为他在校外的房子在和别人合租。Harold当着John的面揭开了毯子，他穿着只有一条裤管的裤子，看上去有些可笑。这让John想到幼年时他给Harold取的名字，但他没叫出来。John把手放在Harold连在一起的大腿上：

“疼吗？”

“每时每刻，”Harold的腿瑟缩了一下，“但习惯就好了。”

John用手撑着轮椅的把手俯下身去吻Harold的嘴唇，Harold仰起脸配合，手指揪住John的头发，毯子掉在地上。他们没再做下去，虽然彼此心知肚明应该再发生什么，但Harold做不了。

半夜John在Harold的床上再一次惊厥，同一时刻Harold在小腿疯狂的抽筋中痛醒。John开了灯给Harold慢慢揉着，他的小腿由于缺乏运动而萎缩。John觉得他们两人影子上全都是破洞，交叠着投映在彼此身上的时候才是一团实心的漆黑。

第二天John回了学校，Harold去了公司。他们向相反的方向走，然后迅速被人流淹没。

Harold的公司走到了上升期，他和Nathan不得不开始聘用更多的员工，但即使这样还是不得不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。Harold最多的时候负责的范围从研发到人力再到财务，恨不得把一秒钟掰成两半，所有时间都是工作时间。他的腿在深夜疼痛会翻倍，Nathan总是让他去医院找专家询问治疗方案。我们得把你变成能在岸上走的人类，Nathan说。Harold没拒绝，也没说同意，再怎样也得等公司熬过这一阵。

John在一家私募公司实习，资本家们要把廉价劳动力的剩余价值榨干净，于是他连吃饭都是用秒计时的。他从那天后就没和Harold再联系，事实上John忙起来时和谁都没有联系，大多数时候都是因为忘了或者累到不想开口。他用了一年半修完所有学分然后毕业，曼哈顿的房价贵得可怕，于是时间比什么都要重要。John留在他最初实习的私募公司，半年后被借调到芝加哥去，开始做那里的业务。他在公司旁边租了一间小公寓，床旁边就是办公桌，只有一扇窗户，晚上的时候能看见外面的街。

他们会通话，但不频繁，时间也不长。往往是那边说了一半这边就来了客户代表，或是这边刚准备开口那边程序调试出现了问题。于是通话频率就越来越低，大多都是短信，寥寥数语都是普通的问候。

John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纽约，他不讨厌芝加哥，这里很好，但纽约似乎更好，他说不上来为什么。

「我今天去见了医生. F.」

Harold的短信进来，John以为是普通的问候，打开看却是说见了医生。

「有什么进展？」

John回过去，眼睛却看着电脑上的K线图。

「可以手术.」

John失手打碎了一个杯子，水流进键盘里。然后他去人事部请了年假，手上的任务限额还没完成，年终奖泡汤了，但他现在并不在乎。

Harold的手术进行了28个小时，John在外面焦躁得头发都竖起来，两眼恍惚地盯着等候室的屏幕，尽量不去想象医生是怎么分离开Harold的双腿，剥离血肉，然后是神经。

电子屏上Harold Finch的状态从“手术中”跳到“苏醒室”时John正用手撑着下巴打瞌睡，然后被护士的叫声弄醒，站起来时差点摔了跟头，连Harold的父母什么时候出现在一旁都不知道。

此后Harold在医院住了一个月，然后转到复健中心。John向上司申请调回了纽约，升职被延后了一年。他在周末陪Harold，看着他第一次站起来的时候眼眶发红。

纽约举行了骄傲游行，John说想去参加，他是对Harold说的，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。Harold看着他点头，算是默认了这样的关系。

游行的当天John推着Harold，他的腿还没能长时间行走。他们的脸上画着彩虹旗，看着快化掉的油彩互相打趣。参加游行和街道两旁的人群都看着他们微笑，所有人都在微笑，他们跟着人群不停地向前。

中间有那么几分钟所有人都停下来然后接吻，John走到Harold前面，俯下身去却被拦住。然后Harold从轮椅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，手放在John的腰上仰起头吻他。

从前有一位人鱼先生，还有一位人类先生。他们遇见，分开，然后又遇见，又分开。但最后他们还是在一起了，人鱼先生有了双腿，人类先生有了固定海船的锚。

END.